文
赵春万
《汉书·地理志第八上》记载了两个乐陵,一是平原郡乐陵,另一是临淮郡乐陵,平原郡乐陵下标注的是“都尉居”,临淮郡乐陵下标注的是“侯国”。
在大一统的汉王朝出现了两个乐陵,这颇令人费解。两个乐陵哪个最先设置?《汉书·地理志第八上》两个乐陵条目下不同的标注,透露出怎样的历史信息?这些问题的解答,既涉及西汉侯国的承继制度,也涉及《汉书·地理志》的年代断限问题,同时还涉及今天山东省乐陵市的设置及名称由来。
汉武帝晚年残忍好杀,因“巫蛊之案”逼死太子刘据,立小儿子刘弗陵,是为汉昭帝。汉昭帝死后无子,霍光等人先是拥立了昌邑王为帝,接着又废昌邑王而拥立刘据的孙子刘病已(后改为刘询),是为汉宣帝。汉宣帝幼年长期生活在外曾祖史家,得到史家的保护。汉宣帝登基后,于地节四年(公元前66年)八月封史家后人史高为乐陵侯,元康二年(公元前64年)封史曾为将陵侯。
史高的封号之所以名“乐陵”,有学者指出,汉代有以“陵”命名县(侯国)的习惯做法,如长陵、茂陵、霸陵等县之设,皆是以陵名县。以陵为名的侯国也有很多,如史高的乐陵侯国、史曾的将陵侯国。当然这些名号中的“陵”有的是帝王实体的陵,有的仅是帝王心目中虚拟的陵,乐陵侯的“陵”属后者。
秦代封泥“乐陵丞印”
乐陵侯的封国在哪里?《汉书·地理志》既然明确标明临淮郡的乐陵为侯国,那么乐陵侯的封国肯定在临淮郡。乐陵侯的封国会不会是平原郡的乐陵呢?不会,其时应该还没有平原郡的乐陵。这是因为,一则,若这时有平原郡乐陵,汉宣帝再在临淮郡设乐陵侯国,属重复设置,会带来很多麻烦。再者,当代学者周振鹤先生在《西汉政区地理》一书中对临淮郡乐陵有所探讨,他说,临淮郡下辖二十九县,现在完全不知方位者仅五县:“开阳、播旌、西平、开陵、乐陵,后三县为恩泽功臣侯国,户数不多,乃武、宣时析他县所置,在汉初尚未出现……”
周振鹤先生提到乐陵在“汉初尚未出现”,表面上看他只是谈临淮郡的乐陵,但他实际上是在通盘研究西汉全国政区的基础上得出这个结论的,因此可以看作西汉初年全国还没有乐陵之设,也就是说没有平原郡的乐陵县。
《汉书·外戚恩泽侯表第六》记载了乐陵侯的承传情况:史高地节四年(公元前66年)“八月乙丑封,二十四年薨”；“永光二年(公元前42年)严侯术嗣,十一年薨”；“建始二年(前31年)康侯崇嗣,四年薨,亡后。元延二年(前11年)六月癸巳,侯淑以崇弟绍封,亡后”；“元始四年(公元四年),侯岑以高曾孙绍封,王莽败,绝。”
以上引文的大体意思:史高公元前66年封乐陵侯,在位二十四年去世；他的儿子史术嗣爵,在位十一年去世；史术的儿子史崇嗣爵,在位四年去世,无后。到了元延二年(公元前11年),史淑以史崇的弟弟身份绍封乐陵侯,无后；到了元始四年(公元4年)史岑以史高曾孙绍封乐陵侯,王莽败,绝。
上述引文中,爵位承传用了“嗣”和“绍封”不同用语,这种不同用语正表明了西汉列侯的继承制度。西汉封爵也是嫡长子继承制,庶子庶孙一般不具备袭爵权,“无子国除”。为示优宠殊遇,也可由庶子庶孙袭爵,所谓“绍封继绝”。绍封者权益低于正常袭爵,仅食国之半租。读上述引文,可发现前三任乐陵侯都是正常袭爵,父死子继；第四任乐陵侯史淑是以史崇弟绍封,也就是说史淑的乐陵侯国仅是原乐陵侯国的一半。这就为乐陵侯国的变迁埋下了伏笔。
清代学者钱大昕指出:“班志郡国之名,以元始二年户口籍为断；其侯国之名,则以成帝元延之末为断”。元延是汉成帝的年号,共4年,从公元前12年至公元前9年。这就是说,《汉书·地理志》所载的侯国(县),是汉成帝元延末年(公元前9年)之前曾设置,并且在元延末还存在的侯国(县)。
前边提到,乐陵侯史淑在元延二年(公元前11年)绍封乐陵侯,其时的乐陵侯国仅为原乐陵侯国的一半,不但侯国被削了,封国也由临淮郡被徙封到平原郡。
由于乐陵侯国的变迁发生的时间是在元延二年(公元前11年),这个时间节点太微妙了,离《汉书·地理志》的下限年代元延末(公元前9年)只有两年的时间,于是汉书的作者把两个不同郡的乐陵都收入书中,这就造成了一统王朝下出现了两个乐陵的现象。
但是史书对两个乐陵的记载还是有区别的,临淮郡乐陵是乐陵侯的始封地,并且一直是作为封国出现,因此临淮郡乐陵下标注了“侯国”字样；平原郡的乐陵虽保留了乐陵的爵号,因这时的乐陵侯国食邑仅有一乡,而乐陵城已成为都尉(郡太守的佐官)的治所,所以平原郡乐陵下标注了“都尉居”字样。乐陵侯国的上述变迁可从《后汉书·郡国》中得到印证:后汉下邳国(武帝置为临淮郡,东汉永平十五年更为下邳国)无乐陵侯国(县)；而平原郡辖有乐陵,其时乐陵不再是侯国的封地(乐陵侯随王莽败绝),所以乐陵下也不再标注“都尉居”字样。对照《汉书》《后汉书》有关乐陵的消替变化,足可证明发生在西汉元延年间的乐陵侯国的变迁。
循着史书记载的线索,我们对于《汉书·地理志》中的两个乐陵能理出基本头绪:应该是先有临淮郡的乐陵,后有平原郡乐陵；临淮郡乐陵始于公元前66年,平原郡乐陵始于公元前11年,二者存在着迁徙替代关系。乐陵得名于西汉以陵名县的习惯,平原郡的乐陵延续至今为山东省乐陵市,地方人士探讨今乐陵市的设置及名称由来,仅从当地的地形地貌及当地的历史来讨论,这不能解释正史中的有关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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