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雪花酥(三)
秦尚书见老妻离开,便随即也背着手往前走。明儿个休沐,他也不着急睡,索性负手也往外走去散散心。
今儿个月色不甚清明,远处天际一线如墨色勾勒。秦尚书素来爱舞文弄墨,如此月色如此夜,不由得诗兴大发,于是来回踱步,方走了七八步,腹稿已成,张口欲吟,身边却忽然传来丫鬟的脚步声,伴随着因快速奔跑而导致的喘息。这一通声响,惊跑了秦尚书的诗兴,秦尚书不由得恼怒。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丫鬟忙跪下请罪,在秦尚书开口责罚之前,又急急道:“老爷,太太请您速速前去朝露园。”
秦尚书抹了把胡须,蹙眉道:“所为何事啊?”
丫鬟此刻已经平息下来,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姑娘不愿入宫,就同太太争执了几句,说既是为梁王殿下选妃,那何不让三姑娘去?三姑娘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常得老太太带着入宫,又为太后娘娘喜欢,虽是年岁小些,但只要两位老太太中意,先定下也不是不可的。可咱们姑娘就不同了,甚少觐见贵人们,宫里面又规矩大,行差踏错半步,拂了老太太的面子,那可就罪过大了。”小丫鬟语声清脆,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通,说完才悄悄抬头觑了一眼秦尚书的神色,见秦尚书面露不忍,顿时底气十足的又接着往下说:“太太就恼了,气得直骂姑娘不懂事。”
秦尚书抬了抬脚步,又停下了,他打量了一眼来传话的侍女。
这侍女乃是秦府嫡长女秦婠之的掌镜侍女,老实持重,最得秦婠之的器重和喜欢。
秦尚书并指顺了顺胡须,忽然问那掌镜侍女:“往常这个时辰,二姑娘可歇了?”
掌镜侍女不明所以,一时不明白他怎么会放下最珍视的长女不顾而问起了那个在秦府最不受重视的二姑娘。但二姑娘虽不得宠,到底也还是秦家血脉,她是大姑娘的大婢女,哪怕是并不瞧得上二姑娘,在外行事也还是要顾忌着大姑娘的脸面,于是恭恭敬敬道:“二姑娘饭后会同苏先生散会儿步,然后回乐陵原习字或是练琴。”
秦尚书颔首,抬步去了朝露园。
秦尚书到的时候,母女俩的战争已经结束了,秦太太沉着脸坐在束腰四角圆凳上,而秦大姑娘正在服侍着秦太太用些茶水,见秦尚书来了,吩咐丫鬟将雪花酥端上来,亲自携了一块儿给秦尚书吃。
秦尚书却没有接,拂袖坐了下来。
“为父听说,你恐宫宴上你祖母为难你,所以不打算去?”
秦婠之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小心思被父亲戳破,霎时脸色惨白。饶是她历来张扬骄傲,但严父慈母,在父亲面前,她还是有些怯意。只是她一身傲气,自然也不会因父亲发火就哭闹求饶,便随手将茶盏置于茶盘上,敛襟立于下首,平平淡淡道:“父亲这话,可真是诛心。祖母是我亲祖母,我……”
秦尚书却摆了摆手,示意她听自己说:“你所担心不无道理。你弟弟早夭,你祖母心怀愧疚,所以将阿言养在了跟前,平日里待阿言亲近些。你母亲恐你觉你祖母不疼爱你,也素来宠你。阿婠,你惯常是懂事的,怎么今晚也同那些小门女娃一般了?”
这话说得极重,饶是秦太太本就心中不满长女的跋扈,有意让秦尚书敲打一番,但此时听到秦尚书这么说,却觉十分不妥:“阿婠已经知错了,老爷,亲爷俩呢,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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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尚书认可的点点头,“你既然不愿意去,为父自不会勉强你,这样,那日你留在府上,让阿晞去。”
秦尚书口中的阿晞,是秦府二姑娘秦晞之。不同于长姐才貌双全,名满帝都,也不同于幼妹天真浪漫,娇憨可人,身为秦府二姑娘的秦晞之,和大多数二姑娘一样,不论多么努力,都一直活在长姐和幼妹的灼灼光芒下,充当陪衬的绿叶。
秦婠之听秦尚书这么一说,十分意外,不由得脱口而出:“若说三妹倒也罢了,二妹?父亲想想,哪次母亲带她出去赴宴,她不惹一身祸?好好一个大家闺秀,镇日里尽是读些野路子的书。这倒也罢了,可她一个高门贵女,小小年纪,贪慕钱财,抛头露面去干些三教九流的营生。知道的说是秦家家风开明,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短她吃,缺她穿了呢。宫宴之上,宫里面的贵人,宫外的老诰命们都在场,她若有个失礼之处,咱们秦家女儿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秦尚书眯了眯眼,脸色微变。
秦大姑娘抿唇。这些年,虽祖母宠爱三妹,母亲偏向自己,父亲默许着这样的偏宠,但似乎并没有完全无视二妹,一应的吃喝,乐陵原里哪样都不差,舅舅时常给乐陵原送些小玩意,父亲并未阻止,甚至还有默许之意。今晚父亲意外提起二妹,究竟是何意呢?但不管是何意,父亲想必是拿二妹敲打自己。拿二妹敲打自己,难不成在父亲心中,三女里,较为高看二妹么?要真是这样……自己婚事未定,前途未卜,此时若因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二妹惹怒父亲,那就是大大的不明智了。一瞬思虑清楚,秦婠之长叹一声,走到秦尚书身边替他揉着肩:“父亲可不能恼了。女儿这话虽听着刺耳,却也是实话。父亲要是不信,可问问阿娘。京中的夫人们,哪个将阿妹看在眼中了?阿妹是咱们秦家的女儿,她的言行举止可不是只代表她一个人的。”
秦太太虽不知夫君怎么提起二女,但长女此话,却也是实话。论容貌、论才情,次女并不输给长女。只是那性子——高门贵女,却尽做些小家子气的事儿来。
于是埋怨道:“当年我就说让你把那苏先生送走,你倒好,说什么救了母亲的性命,恩重于山,非养在府上。养也就罢了,瞧瞧把晞丫头带成什么样子了?好好一个世家女,竟抛头露面的去做些下九流的营生。”
秦二姑娘十岁生日那天,什么都不要,就管秦尚书要走了秦家在京中最繁华的一家门面,并将这门面改成了茶馆。
自打君上整顿王公贵族的奢靡之风回收田地以来,一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门主母纷纷在京中开起了商铺赚钱补贴家用。如今贵女们出阁,嫁妆里至少是要有家门面的。
秦府的门面虽不多,却也不少。起初秦尚书想着留长女承嗣,日后次女出嫁,少不得陪嫁一两间门面。既然次女在生日之际要,秦尚书虽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将这铺子划到了秦二姑娘的名下。只是秦尚书没料到,次女会将生意颇不错的成衣铺子改成利润微薄来往人流杂乱的茶馆,且茶馆一应营收并不入秦家公中账上。
未出阁就打理家中铺面的女公子不是没有,但那些都是在家族庇佑下,挂个名号,懂得看个账本罢了。如秦二姑娘这般不依靠家族的未出阁女郎,的确是没有。
秦太太恼秦尚书不跟自己商量就做决定,夫妻俩还闹了一场。
秦尚书自己做的决定,不好说什么,自也不好再怪罪长女的不懂事,脸色稍霁。
秦婠之察言观色,知道自己闹腾这一场,二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心生欢喜,语气又愉悦了些许:“爹,娘,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歇着吧。这几日女儿会好好同祖母学些规矩,到时入宫定不会扫了秦家颜面。”
秦尚书起身,离开的时候,又捏了块儿雪花酥吃,咬了一口,扭头问秦太太:“阿晞也喜欢吃这个吧。”
秦太太一怔。
秦尚书并未等她回应,就率先出了门,秦太太又交代了秦婠之几句,便也离了朝露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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