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殿封
我的家乡纪家楼村在乐陵市与宁津县交界处。从小听老人们说,村里的纪姓人家从北京纪家胡同搬迁而来,纪姓人家日子殷实,出过大官,大官在村里建起一座楼,因而叫纪家楼了。纪家楼的东侧有朱家庄与之相连如同一村,朱家都是平常人家,久而久之,二村合一叫了纪家楼。
我的家乡流传着许多故事:村子偏西头有一座朱姓家庙,新中国成立后做了学校,“文革”结束后扒掉做了民房。乡亲们说,家庙里有团火球,时常在屋子里、院子里蹿来蹿去,我们在家庙里念书时从来没有看见过；村西南有朱家坟,传说坟地里有只成精的小白兔,温驯和善不伤人,所以,朱家坟地不凶；村西北有纪家坟,凶,坟地里有个吊死鬼,老人说,生前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经常半夜三更穿一身白衣裳现身,因为屈死,出来坐在树梢上哭,哭累了拔下自己的脑袋来梳头,伸出的舌头有二三尺长；坟地前是一条从宁津通往乐陵的官道,后来,吊死鬼半夜里跟上一辆拉豆秸的车走了。从此纪家坟地也不凶了,但留下了凶的传说。村北三节地里有仙家,每到八月十五、过年的时候,仙家们出来放灯,仙灯一溜一溜地满地游荡。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地里一马平川,无遮无挡,地里一片仙灯。胆大的乡民去提仙灯,人走灯行,任你跑多快也追不上它。村东地里有只狐狸精,通身白毛,夜里跑动起来一溜火……看看,我的家乡角角落落里都有故事。这些故事融入我当年幼小的心灵里,曾经给我带来许多恐惧与诱惑。
我的家乡三面环河,村西有一条纵贯南北的跃丰河,是年“大跃进”时期开挖的。村南有一条跃马河,转弯从村东穿过,跃马河在我家乡一段与历史上的钩盘河重合,是“文革”期间开挖的,它们在日后的排涝抗旱中起了大作用,至今依然。我村处在两河交叉的臂弯里,被两条河流滋养着,呵护着。从春天到秋天,两条河的堤岸上树木苍郁,杂草丛生,各自形成两条绿堤,一河清流,三条并列的绿绸带。小时候,放了学,和我一般大的孩子到河堤上去放羊,去拔草,去摸知了猴(蝉的幼虫)。盛夏里躲开老师的监视,去河里洗澡、摸鱼。水中的小鱼儿偶然冲撞、啃咬着身子,痒痒得不行。
从小,我就觉得我的家乡可好了。觉得离着乐陵县城近了不好——因为离宁津远了,离着宁津县城近了也不好——因为离乐陵远了,住在西面二里路远的杨盘街上也不好——一到集日乱糟糟的,哪里也不如我们纪家楼村好。长大了,懂得了乡情,理解了亲情,更加深了对家乡父老乡亲的感情。
我的家乡人也好啊!我的父亲、母亲在村里都是没有任何权势的平头百姓,但是,从小到大,家乡的大人孩子没有人欺负过我,就连村里的顽皮孩子也没有故意跟我打架的。即便我干了偷瓜摸枣的坏事儿,被看护的乡亲逮着了,他们也不声张,不把我往学校里交,而是把我拉到一边和我细说利害。我和其他孩子一起去偷瓜被逮着了,老师也不恶意训斥我,只是说了句:“你怎么也跟着他们去呢?”听听,那个“偷”字都舍不得用在我身上!在乡亲们、老师们眼里,我不是个顽皮孩子,我是个被乡亲们疼着、爱着、惯着的安详仁义孩子。我从心里感激乡亲们的宽厚仁德,我叫他们一声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叔、婶子、哥、嫂的时候,都是发自内心的,语调里充满了情感。
后来,我走出了家乡。我没权没钱,给乡亲们帮不上大忙,办不了大事。但是,当我用偏方治病需要黏谷子、红小豆的时候,玉明爷爷把自家的黏谷种子给了我,有道是“饿死爹娘,不吃种粮”啊!殿禄哥拿出了红小豆。殿孔哥和我侄子骑着摩托车,跑到七八十里路外的河北省南皮县,偷偷为我请“神家”治病，他们知道我不迷信,怕告诉了遭我反对,瓢泼大雨把他们淋在路上。我儿子出生的时候,乡亲们为我高兴啊!立章大娘和立升婶子挨门走了家,每户5分钱,送给我家买布料为孩子做“百家衣”(农村习俗说孩子穿“百家衣”长命)。当时我患病正在住院，王新民表哥给我写信说：“闻讯表弟得子，心中不胜高兴，表弟远在济南，不及面贺，写诗纪念：‘闻讯表弟得一子，不由表兄喜在心。一喜祖国添新朵，二喜朱家有后人。生子容易育子难，从严教养须精心。表弟回家相逢日，长酒当诗醉当吟。’”这是一种怎样的亲情啊!说一声“谢谢”怎能谢过这厚重的乡情!
所以,我深爱我的家乡。我学习写稿时,第一篇稿子写的是我的村庄里的事儿。在乐陵县广播站、《大众日报》(农村版)分别采用的第一篇稿子,写的是我村里乡亲的事儿。在离开家乡以后的日子里,回家帮助家里干农活时,我写乡亲们《雨天农家分外忙》。回家养病时,我写乡亲们的《夜话》。回家过年时,我写乡亲们《农家新春笑声甜》。看到乡亲们纷纷走出黄土地去打工经商,我写乡亲们《别了,“小富即安”》。看到污染严重危害着家乡,我写《找不着了的感觉》。铭记着乡亲们的厚爱,我写《乡情不泯》……
所有这些,是因为我一直热恋着我的家乡。在我心里,哪里也不如我的家乡好。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朱殿封，中共党员，《大众日报》高级记者，山东省作协会员，出版《乡村里的二十四节气》《一位记者眼中的德州四十年》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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